生命里的那道光

  刚上小学的那个冬天,爷爷带我去过一次东北。冰天雪地的鸭绿江边,爷爷和另外几个爷爷——长跪不起,失声痛哭。

  年幼的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跟着一起哭。一向不善言辞的爷爷,侃侃而谈“大抬杠”“三八大盖”“迫击炮”等我那时听不懂的词。爷爷们合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时,眼里射出一道道光,似乎要燃烧那片雪。

  那年高考落榜,父亲带我去了一趟西南边陲。到那里时,父亲的几个战友早已翘首以待。故友重逢,父亲一改往日的沉稳内敛,紧紧地抱住战友,泪流满面。那天中午,他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尽的情。

  之后,我跟着他们坐车来到一处山坡。父亲细细端详着,一抹亮光从他的眼睛里掠过,闪烁着我并不能读懂的心事。

  父亲对我说,这里是他们曾经驻守过的阵地,他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接着,几个年过半百的人像是打开回忆的闸门,略显激动地用手指着:那是机枪点,那是哨位,那是弹药库,那是指挥所……在他们的诉说中,我仿佛感受到一触即发的战斗。

  即将踏上归途,我回头再看那座山,心里莫名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年底,父亲对我说:“看你整天病恹恹的,眼里没有一点光。去参军吧!不要复读了。”最终,我踏上火车奔赴军营。东北地冻天寒,我非常不习惯。加上严格的管理、高强度的训练、枯燥乏味的生活,让我身心俱疲,一度后悔听从父亲的建议来到部队。于是,我写信质问父亲:“您明知道部队这么苦、这么累,还故意送我来,究竟是为什么?”

  不久,父亲回了信,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般苦口婆心地讲一堆道理。他只是在一张信纸上写下一个字:光。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我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光”,是什么样的光?

  很快,忙碌冲淡了我的疑惑。下连、考学、毕业、分配、带兵、演习……十几年弹指一挥间。随着自己内心越来越强大,我不再去质疑当初父亲执意送我参军的目的,但很少主动向父亲汇报自己的想法,更没有听取过他的建议。我随队参加抗震救灾、抗洪抢险等,也是完成任务归队后,才跟他轻描淡写地提一下。

  然而,这次面临进退走留难以抉择时,我突然想听听父亲的想法,于是拨通电话:“爸,当初是您非要我来参军的,现在我想转业,您怎么想?”

  电话那头,父亲沉默片刻,说:“你已经是一个吃了10多年军粮的老兵,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做主,顺从眼里那道光吧!爸不干涉你的选择。”

  放下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回想起自己十几年的军旅时光:无数次战术场上摸爬滚打,流血流汗;无数次武装越野你追我赶,汗流浃背;无数次演习场上排兵布阵,“红”“蓝”对抗……不知从何时起,这些曾经让我想逃离的种种场景,都已经转化为让我恋恋不舍的部分。

  望着熟悉的军营,我想起爷爷们在鸭绿江边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时,眼里射出的光;我想起父亲在阵地前,眼睛里掠过的光。我终于明白爷爷、父亲对那片土地念念不忘的原因——那里有他们青春飞扬的影子,有他们刻在军装上的无畏,还有他们融进血液的信仰。

  那一刻,我读懂了父亲所说的光:那是亲如兄弟的战友情深,是植入骨髓的家国情怀;那是刻进骨子里的兵味儿,是一路走来再回忆时眼睛里的点点泪光。

  我把刚刚写好的转业报告塞进抽屉最底层,戴好帽子,向训练场走去……

责编:刘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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