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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风·元宵节特刊

中原风·元宵节特刊

《 河南日报 》( 2024年02月24日 第 07 版)

  编者按

  早在西汉时期,元宵节已被政府确定为重大节日。之后历代都以正月十五张灯观灯为一大盛事,“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到了宋朝,张灯由三夜延长至五夜,灯彩外还放焰火、演杂耍,“万盏彩灯垒成灯山,京都少女载歌载舞,万众围观。”明代元宵节更延长到十天。

  时光流转到现在,“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的元宵节场景今更胜昔。放眼大街小巷,过了腊八行道树上就已张挂上繁多的新中式电光灯笼。闹花灯、吃元宵,当下的正月十五,依然铺垫着浓厚的传统底色。当下的灯彩氤氲中,依然传递着恒久不变的美好祝愿,洋溢着恒久不变的人间真情。

  闹元宵

  □侯群华

  说起闹元宵,就不能不说闹花灯,送灯、张灯、看灯、碰灯、舞灯,“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一派龘龘盛世、国泰民安的景象。让人想起辛弃疾笔下《青玉案·元夕》里的节日盛况: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记得小时候,元宵节临近,老干爹就从集市上早早给我买好了一对红灯笼(豫东叫灯陶),老干娘为我蒸好了嘴巴馍。送灯、送馍,寄托着二老让干儿快乐成长的期盼哩。

  年年送的灯笼是不重样的,常见的灯笼大都是用薄薄的秫秸篾扎编成菱状网格,上下收口,两端糊上粉红色或大红色花边红纸,中间用质地较硬的透明薄膜围一圈,简洁明亮。大红鲤鱼状的灯笼,鱼头能左右摆动,活灵活现。逢集时,有人把灯笼穿成一串串的,扛在肩上,举得高高的叫卖。年味儿就在这成垛成檩的灯笼上氤氲。

  终于盼来天黑,慌忙点燃灯笼里的红蜡烛,找根细细的棉柴棍挑上,就可以与小伙伴会灯了,大家口中还念念有词儿:“灯陶会,会灯陶,你不来了俺吹啦……”像元好问诗里描写的:“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

  孩子们挑灯笼聚一起,嬉笑打闹着“碰灯”,两个灯笼一个回合一个回合地碰,总会有一方灯笼因蜡烛撞倒被引燃。围观的大人们开心欢笑着,说,这好!这好!意味着辞旧迎新哩。小伙伴不干了,心疼自家灯笼被烧毁,在一边难过地抹眼泪呢。

  早在西汉时期,汉武帝颁布实施《太初历》时,就已将元宵节确定为重大节日了。自从元宵节张灯之俗形成后,历朝历代都以正月十五张灯观灯为一大盛事。梁文帝曾写过《列灯赋》:“斜晖交映,倒影澄鲜。”描绘了宫廷元宵张灯的盛况。隋炀帝时,每逢元宵节,都举行盛大晚会,招待万国来宾和使节。他用“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的诗句形容这种盛况。沿至宋朝,张灯由三夜延长至五夜,灯彩以外还放焰火,表演杂耍,情景更热闹。《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每逢灯节,开封御街上,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京都少女载歌载舞,万众围观。”明代朱元璋在金陵即位后,规定正月初八上灯,十七落灯,连张十夜,家家户户都悬挂五色彩灯,或许这算是有史以来最长的灯节了吧?

  并不,放眼当下城乡的大街小巷,看吧,人们过了腊八就开始往行道树上张挂新中式电光灯笼了,一直持续到出正月。这种跨月式的开年灯展,昭显着新时代节能环保、人文智能的朤朤前程。

  闹元宵,除了闹花灯,还有一个大江南北共同的风俗,那就是吃元宵。“元宵”又叫“浮元子”,生意人还美其名曰“元宝”。以白糖、芝麻、豆沙、核桃仁、果仁、枣泥等为馅,在糯米粉中“滚”成圆形,或煮或油炸,取“团团圆圆、热热火火”之美意。

  宋代诗人姜白石写道:“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显示出元宵节必吃汤圆的民俗习惯。清康熙年间,御膳房特制“八宝元宵”,是闻名朝野的美味。马思远是当时北京城内制元宵高手,他制作的滴粉元宵远近驰名。有诗云:“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

  如今,河南元宵独占鳌头。据说,全国每五个元宵里有三个来自河南哩,想必在举国欢庆的元宵节里,处处洋溢着浓郁的河南味道,豫来豫香。

  其实,无论是神话传说,还是当今的节庆民俗,在传递美好祝愿、迎着春天往前走的脚下,都铺就着坚定又丰厚的传统文化基石,助力人们在康庄大道上的璀璨灯火里尽情奔跑……

  赋予日子更多意义

  □刘帆

  人生经历过几十个正月十五了,回想起来似乎都大同小异。只有拿起笔来去琢磨它、记录它,用心感知一个日子的筋脉与灵魂,这个日子才深刻起来。龙年元宵节,有意无意间,我想赋予这个日子更多意义。

  日子一旦成为节日,个性或就大于共性。如同人一旦成为公众人物,那么他的言行举止就有了超越自然人身份的某种公共属性。当下,元宵节似乎只有闹花灯、吃元宵……其实它首先是个日子,如一个公众人物,他首先是个自然人。

  演绎,也归纳,试图赋予一个日子更多的意义——传统的,常规的,历史的,行走的,思想的,哲学的,时代的,等等。

  这个日子当然是传统的。传统的年不仅仅是春节这天,应该是一个区间,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们国家是多民族国家,土地广袤,人们生活习惯不尽相同,但春节整体上遵循中华民族传统过年习俗。就如正月十五闹元宵,传统的元宵节在冬去春来的春寒料峭里,气质是热气腾腾的,花红柳绿的,灯火辉煌的,摩肩接踵的,总之是欢声笑语的。

  元宵节一过,春节结束。元宵节有着边界的意义——这是传统春节最后的狂欢与告别,告别年也就是告别过去,生活将迈进新征程,将有着奋斗的血与火。

  多么现代的正月十五也终究铺垫着传统的底色。济源首届《梦幻山海经》大型新春文化灯会在玉川大地开园。以中国传统神话《山海经》为蓝本,以“山海奇豫记”为主题的2024古轵公园迎新年活动更带来诸多跨界新体验——穿越激光秀,星河灿烂,你我共传时光;饕餮盛宴共享,玉川美食汇;大荒四野,孕育百花齐放等。

  《山海经》是中国古代最早的一部地理类著作,《山海经》中,我们可以找到诸多和彩灯相关的历史线索,足以还原古时上元节彩灯盛况。当穿越千年的传统文化与现代彩灯交融,现代元素幻化了神秘的上古色彩,传统与现代交融,你我似乎轻易就穿越回古老的神话时代,“千灯醉人间,一步入山海”。

  这个日子也有着家长里短的温暖与充裕,如果去看看济源民俗文化展览。农耕文化、夏都古灯、文字演绎、非遗苗氏泥塑、济水人家明清家居、红色文化……你可以动动手,亲身参与蒸花馍、烙糖饼、钻木取火、泥塑玩偶、木版印刷、打铁木工等多种体验活动,尽情感受古老传统文化的魅力。每个日子都是当下的,但任何一个日子也将是历史的。有来路,有归宿。

  这个日子也是属于书本的。人的生命是短暂的,短短一生中,没有啥方式可以取代书本让眼界迅速打开,让生命丰富多彩。平常的生活,不能没有书本的滋养,包括那些有形的、无形的书。现在的春节日益转型为小长假,除热闹之外,深读几本书,应该是最静心的给养了。春节期间,我读完了何新的《龙:神话与真相》,重新认识龙,明白了中华民族何以是龙的传人。又读了胡因梦的《生命的不可思议》,这是她人届中年时写的自传,我只用区区几天时间,走过了她的大半生。她对生命的探索,对身、心、灵的修为,触动着我。

  这个日子自然也是世俗的。我们都是世俗社会里世俗的人。我们尽可以让自己变得优秀,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但也要学会和光同尘,勿以才智盖人锋芒。李康《运命论》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行高于人,又能泯然众人,得众人之心不必承受“众必非之”,岂不善哉?

  这个日子也是繁华的。《繁花》的热映,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面镜子。赵瑜说,看《繁花》,让人想到那些有力量的东西,大多是幼稚的,真诚的,悲情的。这句话用在表达或者文学创作上成立,用在对世间万物的思考上也成立。思想让人厚重,正月十五,热闹之余,并不拒绝思想沉淀,思想无处不在。

  甲辰龙年,这个日子终究是时代的。中华民族是龙的传人,有学者说中国龙的生物原型是上古存在于中国大陆或海洋的鳄类与鲸类动物,鳄鱼、鲸鱼是中国龙的第一、第二原型动物。龙来源于东方这片热土,来源于历史深处,龙是中华民族精神文化的图腾。女娲补天、后羿射日、黄帝战蚩尤等诸多神话传说或都曾是现实的映照,中华民族是英雄的民族,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

  龙年说龙,龙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打开窗子吧,让我们呼吸一下英雄的气息”,然后脚踏实地,躬力前行。毕竟,过程是不可超越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

  □廖华歌

  我一直认为,元宵节是年的最好压轴。每到元宵节,我总会想起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它是我最早读到的古诗词,诗人通过去年元夜和今年元夜的相比,那种山盟虽在、佳人无音的惆怅和凄凉,令人充满锥心之痛!

  少年时代在人烟稀少的深山老家,元宵无彩灯可看,更无舞龙舞狮踩旱船的热闹,有些小村戏,也只在春节演出。山乡习俗是元宵节这天,村里各家要蒸枣花馍、麦垛馍、灯盏形粘糕,并暗中比赛,看谁家馍糕个头又大模样又好看,预示着这户人家新一年运势好,吉祥如意。到了晚上,大人们在一个个灯盏形粘糕的灯肚里倒上一点核桃油,搁进一根棉线捻子,点燃后放在桌子上、水缸盖上、木桶上、面盆里等处,意为路路光明,八方来财,福运满满。待灯油燃尽,可扔掉线捻吃粘糕。

  青年时期,从山乡初到山外的我,深感走进全新世界,生出强烈新鲜好奇。我才知道,元宵节是根源于民间开灯祈福的古俗。南北朝时,元宵张灯渐成风气,唐代时,政府注重元宵张灯。每年元宵节这天,都有舞龙、舞狮、跑旱船、踩高跷、扭秧歌、吃汤圆、放烟花、观花灯等活动。汤圆的馅儿有豆沙、水果、五仁、黑芝麻等,有“吃一碗,万事圆满”之说。花灯样式不胜枚举,有狮子老虎、鸟兽虫鱼,也有俊男靓女、侠客义士等。一系列节俗,充分表达了人们期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生活愿望!

  至今铭刻于心的是,我初到这个城市工作那年,与地区文化局的老师们一起,到一个因花灯闻名的小镇观灯,那个夜晚,我被彩灯之美惊得目瞪口呆。

  小镇上的灯景愈美,我愈为欧阳修《生查子·元夕》词中那位音信渺然的美人伤心,苦苦相思的两人,若能重逢共此良辰美景,那该是怎样的欢欣和幸福?然而,没有!花、灯、月、柳都只能成为过往爱的见证,而今却是佳人难觅,空留孤寂中泪湿衣袖的那人……

  那晚灯谜特别多,主办方按灯谜难易程度发给不同奖品:手电筒、铅笔盒、烟灰缸、手提袋、钥匙扣……同去的年轻摄影师梁老师猜中最多,在我们的惊赞声中,他越发来劲儿,得意的神情让同行者顿生羡慕和嫉妒。我不善于猜灯谜,慌得四下转看,却不曾猜中一个,沮丧让我对梁老师心生不满,他再猜中时,我像没听到一样,故意不回应他,让他独自品尝无人分享收获的冷落无趣。

  快要上车返程前,我终于猜中一个,奖品是一只小红灯笼,灯面上是位黛眉紧蹙的古典美女,我毫无理由地将其想象成欧阳修笔下的那位女主角,这样想着,恍惚间, 那只灯笼上的美人开始起舞弄影,袅袅婷婷走向望穿秋水的那人……观灯者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我被挤来推去,虽然我将小灯笼举在头顶,它还是被挤得摇荡不定,有几次差点被挤掉地上,这让我的心紧揪着。

  “来,我帮你拿到车上。”高高大大的梁老师及时施援。

  仿佛遇到了救星,先前对他的不满和妒忌一下子云散,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让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果然,小灯笼交给梁老师安全多了,被他高高举过头顶的灯笼,自由自在地欢快摆动,似在俯瞰摩肩接踵的人群。梁老师真靠谱!我暗自赞叹。

  我放松下来,遂离开梁老师他们,折转向另一方向,利用剩余的一点点时间尽可能多观赏。

  当我按照规定时间回到车上集合时,却见梁老师垂头丧气又强颜欢笑地坐在前排,他的棉鞋湿透弄得座位下一片水湿,我那可爱的小灯笼也破了,纸面上的美人毁伤惨重,一副珠泪涟涟的悲凄景象。

  “对不起,过河时蹬滑了踏石……我,我那些奖品随便你挑。”梁老师边说边将他装满奖品的布袋子放在我面前。

  我心在流泪,却强压怒火,无言的怨愤更具力量,我不看他也不看那布袋子,只气呼呼地望着别处。我不接受他的道歉,更不原谅他,他所有的奖品加起来,也抵不上我的小红灯笼,因为这是我自己得来的啊。

  大家看到了我的生气难过,也看到了梁老师的内疚尴尬,为了安慰我和梁老师,一车人纷纷出言劝说,还笑言,这镇上的灯真是太好看了,特别是梁老师最后那个“脱脚灯”(蹬),堪称一绝!明年元宵节,让镇上提前来市里布展,梁老师更要把“脱脚灯”在白河里展演得更精彩。

  那年小镇上的元夜,就此成了我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元夜。纵是时下高科技打造的焰火多么五彩缤纷,打造的灯展多么绚丽斑斓,我仍深感那次灯节,才是最好的灯节,没有之一。

  那个元夜,有青年时代的我初次观灯的巨大欣喜,有对欧阳修《生查子·元夕》的纵情畅想,有灯谜获奖的欣喜,有美人灯笼破损的失望,那个元夜,满溢着青年时代的我种种复杂的心绪,有眼睛的饕餮盛宴和丰沛的情感体验,令我终生难忘。

  锦团金黄有余香

  □李梅斌

  我小时候吃的元宵都是炸的,且都是自家包的。

  有一年过年特别晚,倒春寒又来得特别早,湿湿嗒嗒下了好几天雨,把大家元宵观灯舞龙的兴致都浇没了。虽然出行不便,但年还是要拜的,饭还是要吃的,正月十五这天,我大舅爷爷托人捎来口信:今年包桂花馅儿的,都来我家尝尝,肯定比金陵元宵还好吃。

  “金陵元宵”是我们当地老字号。1937年12月南京沦陷,大批市民南迁,在湖南衡阳落脚。1938年元宵节前夕,来衡阳避难的南京金陵酒家大厨为砥砺同胞共纾国难,决定制作元宵,共度传统佳节。诗人洛夫当时只有10岁,随家人从衡阳乡下迁居至城中大西门附近,第一次吃到金陵元宵,自此不能忘怀萦绕舌尖的淡淡桂花香。金陵元宵在衡阳扎下根来,成为本地人正月里要购置的年货,成为漂泊海外的游子洛夫心中的乡愁。

  金陵元宵是水磨元宵一派,是“滚”出来的。有道是“北方滚元宵,南方包汤圆”。汤圆的做法有点儿像包饺子,滚元宵是先将馅儿和好切成小块,蘸水后扔进盛满糯米粉的笸箩内反复滚,像滚雪球一样,让糯米粉一层层沾到身上至大小合适才罢。北方元宵可煮可炸,南方汤圆只有水煮一种方式。金陵元宵从南方过来,却称“元宵”还只能油炸,我到现在也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舅爷爷家住环城南路,旁边就是当年洛夫寓居的大西门巷。20世纪80年代,他家的门还是一爿爿装卸的门板。我们那天去得晚,门板已装上一半了,老两口坐在门后,就着门口红灯笼里的光滚元宵。笸箩里的糯米粉像雪,案板上切好的一厘米见方的馅儿像列队士兵,排得整整齐齐。那天的馅儿是金黄色的,糖桂花的颜色,里面羼了猪油、白糖、芝麻、花生,桂花香混合着坚果香,比平素惯吃的又多出一重馥郁。

  小孩子们笑嘻嘻,也想试试滚元宵,摇不两下就手酸,等不到馅儿与粉儿紧紧甜蜜拥抱就跑开了;老人家怀着对子孙后辈的爱,不紧不慢抖着笸箩,直至颗颗匀称圆实才起身打开煤炉子。油炸元宵是技术活儿,也是道功夫菜,讲究温油、慢火。油烧到六分热倒入元宵,用锅铲匀速搅动,确保每一面都能入油。炸到金黄时,再用锅铲轻轻将元宵表皮铲破,令其内部继续膨化,以免大量气体不能及时排出而“炸锅”。火千万不能大,以防外焦内不熟;也不能小,小了元宵膨不起酥不透。元宵还须保持足够水分,这样油炸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炸好的元宵乒乓球大小,金黄灿烂,中间有道微微裂开的白线。外皮已脆出咔嚓声,轻轻撕开,里面却是中空绵软,拉丝成线,甜糯弹牙。一口咬得深了,滚热的桂花馅儿流到嘴里,烫得小孩子们一蹦三尺高。大舅爷爷不吃,一锅一锅地炸,笑眯眯地看我们吃;大舅奶奶找了把扇子给元宵扇风降温,一边叮嘱我们“慢点慢点”。那股子桂花香,好像现在还在舌尖盘旋,尽管他们已作古快20年了。

  那一晚酥黄滚烫的炸元宵,像极了带暖晕的昏黄路灯,包裹着馨香与温度,击退了雨夜的潮湿寒冷,守护了元夜的传统和美好。那之后,我吃过更多种口味的元宵,我甚至跑到南京,吃了真正的金陵桂花莲子赤豆酒酿元宵,然而都不及那一晚糖油混合物的美妙滋味。人的味蕾记忆是如此顽固,童年的尤甚。

  “岁岁元宵锦作团”,前几天读到宋代钱时的这句诗,又想起那年正月十五晚上的桂花馅儿的炸元宵。记忆里的金黄锦团至今仍有余香,那是家乡的味道,是我的另一种莼鲈之思,在每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以唇齿间的聊胜于无抚慰我,温暖我。

  背着母亲上山顶

  □李晓

  他决定在元宵前夕回到老家。元宵过后,就是万物生长的乡间春天了,故土大地的气息,还是撩拨得他心里痒痒的。

  在北方一座都市里,他快生活30年了。一年又一年,都市的天际线在抬高,他常常望着天际线出神,天际线上,是云端。

  云端的西南方向,是数千公里外的乡村老家。那是稻田里饱满下垂的稻子,村口黄葛树的浓荫,一眼老井,一口石缸,一架石磨,一张老床……

  他是老家村子考上重点大学的第一人。大学毕业后,他在北方都市里开始打拼事业,成了一家公司老总,成家立业生了儿子,成为父亲母亲心窝窝里的幸福。一场突发疾病夺去父亲生命。父亲走以后,他一次次劝母亲,来北方城市跟他一起住吧。母亲总是犟着,不来,不来,我要陪这些庄稼,陪这些鸡鸭,陪一眼就可以望到的你父亲的土坟。

  他一次次带妻儿回到老家,站在小院里笑眯眯的母亲,拍打着衣衫上的尘土,在开始变得昏黄的光线里,母亲蹒跚着小步走过来,就一句话:“你们回来了就好!”

  元宵前夕,他一个人回老家了。

  元宵节头天晚上,他吃了母亲在柴火老灶前做的农家饭菜,悬浮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饭后,他坐在漆黑老灶前烧水,把木盆装好水以后,他在母亲耳边轻声说:“妈,让我给您洗一次脚吧!”母亲竟有一点羞涩。

  元宵那天早晨,他和母亲一同吃了用老家核桃仁花生粒包的汤圆。他在母亲面前蹲下了身:“妈,让我背您上一次山吧!”母亲惊慌躲闪着,“妈,我求您了,就让我背一次吧!”他再次求母亲。母亲同意了。他把只有80多斤的母亲轻松地背起来,迈开脚步走向村子后面的山。山并不高,他问母亲:“妈,您到过山顶吗?”母亲说:“我在山下,望了一辈子的山顶哟。”

  “那山顶上有啥?”他问。“长的都是一些杂树吧,你看。”母亲在背上伸出了指头,示意他往山顶上瞧。

  走到半山腰,母亲见他喘着气,轻轻拍着他的背,要他停下来歇歇。他发觉,母亲在自己眼里突然成了一个孩子。半山腰上,有祖辈的坟,有母亲的菜地。菜地里四季生长的蔬菜瓜果,还在陪伴着地底下长眠的父亲。从家里老屋到半山腰,几乎串起了母亲一辈子全部生活的藤藤蔓蔓。   

  不到2个小时,他背着母亲攀上了山顶。山顶上,有一棵苍劲柏树,树下是一块大如磨盘的巨石,石头四周扎满柏树的根须。“是这样子的哦,是这样子的哦!”母亲嘟囔着。

  “妈,您往山下看,看到了啥?”母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移动视线,眺望着山下朦胧景物。山顶上有薄薄的雾,母亲的菜地也看不清楚了,山下一大片一大片草丛在风中起伏,淹没了母亲一生劳作的地方。他这才发现,母亲匍匐土地的一生,还没有从山下老屋到山顶的距离远,而今一眼望去,时光苍老,母亲苍老。

  这一次,在元宵,他背着母亲上了老家山顶,母子俩团聚在山顶,他感到,自己是背起了一座山,瘦小的母亲,就是他生命里的一座山。

  策划 魏剑

  统筹 方舟 孙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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