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向荣

　　陈战东

　　东明村新来了第一书记赵欣欣，名字秀气，人却壮实。一米八多的大个加上近二百斤的体重往那儿一站，村委大院里哪间屋子都嫌小。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笑呵呵进门，伸出的手还没握到村支书王长乐的手，就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深蹲在地上。大家瞅了瞅门框才明白刚才的那声巨响是从哪儿发出来的，纷纷上前搀扶。赵欣欣摆了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就自己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痛楚，也挂着血。

　　王长乐陪赵欣欣到乡里的卫生院简单一包扎，就回村开见面会。赵欣欣这次不再昂头挺胸，进会议室离老远就弯了腰，快到座位旁才直起腰。坐下等了一会儿，没人主持，没人介绍，赵欣欣就自我介绍，介绍完了让大家扯扯村里面的基本情况。没让说话的时候到处是说话声，一让说话就冷了场，赵欣欣只好点王长乐的将。扯村里情况王长乐擅长，大嗓门立马在会议室里回荡。王长乐说：“以前的第一书记梁炳坤确实能干，为村里盖了村委大院，修了村道，打了井，安了灯，成立了鲜桃合作社，村民的收入翻了一倍。尤其是筹集资金盖起来八座草莓大棚，那可是村里的摇钱树”

　　会后村主任李大连对王长乐说：“真能扯，一个人说一上午，你没见赵书记脸色不对吗!”王长乐说：“哪儿不对?”“脸一直沉着。”“谁碰烂了头还能老是笑着!”“不是，我觉得是你话上的毛病。就像你离婚了又娶个新媳妇儿，你很说前妻的好，新媳妇儿能高兴嘛”“你才离婚了哦，有道理。”“上面的人都心眼儿多，咱以后可得注意点。”

　　王长乐下午陪赵欣欣察看村里情况，就打定主意前任第一书记办的事儿一概不提不看，可赵欣欣偏偏要问要看。赵欣欣刚出屋门就绕院子转了一圈问，村委大院很漂亮嘛，投入多少钱?王长乐就说今天天气不错。出了院子走到村道上又问，路修得也很好，两边还绿化了，都是些啥树种啊?王长乐就说今年冬天就是冷。水井和草莓大棚就在村子旁，王长乐为了防止赵欣欣出村，赶紧把他往家户里领，说是去看看贫困户。赵欣欣看得很认真，问得很仔细，三家贫困户看完太阳就落了山。王长乐长出一口气把赵欣欣往村委大院领，赵欣欣却还要出村。王长乐说：“天黑了。”赵欣欣说：“你能看见我不?”“能。”“那就出村再看看。”赵欣欣说完就朝村外走去。水井在拐角处不显眼，草莓大棚却白花花摆在了眼前。赵欣欣在草莓大棚里转了一圈后拽着一个村民闲扯，村民就把草莓大棚的好处又说了一遍，王长乐挤眉弄眼摆手咳嗽都不管用，末了那位村民还意犹未尽地感叹：“这都是小梁书记干的好事儿啊，让咱在家门口就挣了钱。”

　　第一茬草莓成熟的时候，乡里在东明村举行了采摘仪式，敲锣打鼓，舞狮子扭秧歌，还邀请媒体前来报道。果然，东明村的草莓大棚像去年一样人山人海，场面火爆，不几天棚里的草莓就销售一空，村民们的脸上都像草莓一样红彤彤的灿烂。挣了钱就要分红，乡里又在东明村举行了分红仪式，邀请全乡的村书记、主任前来参加，目的是推广东明村经验，带领全乡群众致富。全乡学习东明村，这可是东明村的荣耀，无论是领到钱的贫困户还是没领到钱的非贫困户都脸上放光、兴高采烈。阴沉着脸的只有赵欣欣和王长乐。赵欣欣的脸一直就那么阴沉着，王长乐是看赵欣欣的脸阴沉着他也阴沉着，心里盘算着今后怕是不好与这个第一书记共事。

　　草莓大棚又赚了钱,东明村人就想扩大规模，意见反映给村主任李大连，李大连背着赵欣欣找到了王长乐。李大连说：“老王你看这扩大规模的事咋弄?”“扩大肯定要扩大，就是不好给赵书记汇报。他自从碰了门框后就没再笑过，唉，咱那门框真坏事。”“哪是门框的事，明明是你话上的事。扩大规模这事要是赵书记不同意就不好办，投入很大，全靠人家跑资金呢。”“要是小梁书记还在就好了。这二十几亩预留地就是他当初非要多征的，说是将来扩大规模用，咱还反对过，事实证明还是小梁书记有远见。”李大连给王长乐点了一支烟，自己也对上火后说：“小梁书记的好就不能再说了，不如这样”李大连把嘴凑到了王长乐的耳朵上。

　　东明村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议题很多，有贫困户帮扶问题，有发展党员问题，也有人居环境整治和安全生产问题，但这些问题在王长乐的主持下都是一带而过，唯独扩大草莓大棚规模问题，他让全体村民自由发表一下意见，会场立马乱哄哄起来，所有的嘴都在说就都听不清楚，王长乐便开始点名，点了十多位，意见很一致，那就是把预留的二十几亩地都盖成草莓大棚。赵欣欣这才停下了记录的笔，抬头望着乌压压望着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对王长乐说：“王书记，我也谈谈我的意见。”王长乐点了点头，赵欣欣第一句话就说：“我不同意再扩大草莓园大棚了。”会场立马议论纷纷，有人甚至很不友好地反问：“你凭啥一来村里就挡我们的财路?”“就是，就是，小梁书记来村里净办好事儿，你来了啥也不干不说，还扯后腿”王长乐一看群情激愤，怕不好收场，赶紧发话制止：“大家别嚷嚷，听赵书记把话说完。”扭头看赵欣欣，赵欣欣咳嗽了两声说：“我建议那二十多亩地盖成火龙果大棚”话还没说完，会场又炸了锅，王长乐没再制止，也跟着小声嘟囔，赵书记果真是看不惯小梁书记干的事儿啊，非要跟他反着干。

　　又过一个月，赵欣欣才找到王长乐和李大连进行了一次长谈，村委会办公室的灯就从摸黑一直亮到鸡叫。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谈完后三个人倒头睡了一天觉，第二天就带着部分村民代表出了村，一出去就是一个星期。三个人回村后，李大连就给村民代表们交代：“事儿成不成就看你们了，回去可要好好发挥你们的口才呀。”

　　随后赵欣欣请了几天假，先回了趟市里。他想把此次外出拍摄的视频和照片编辑成视频短片，就找到了电视台的记者朋友。赵欣欣把自己想做视频短片的用途给他讲了讲，记者朋友立马说：“得嘞，为了支持扶贫事业，本大记者就免费给你做吧，不过不能用电视台公家机器，晚上去你家吧。”到了家里，记者朋友就在赵欣欣的电脑上下载了视频编辑软件，两个人嘀嘀咕咕一通宵才完成了视频短片制作。赵欣欣又回了趟老家，好说歹说把自己的堂哥也请到了东明村。

　　在外跑了半个多月的赵欣欣一回到村委大院的卧室就累瘫了，重重往床上一躺，咚的一声响，赵欣欣就双手捂头滚在了床上。王长乐和李大连闻声赶来，看到赵欣欣头上鼓起的包，王长乐埋怨：“赵书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门框低咱没法换，可你的床短咱能给你换啊，这么长时间你都是咋睡的啊?”“睡对角线。”

　　东明村又召开了一次全体村民大会，议题只有一个，就是那二十多亩预留地到底是盖火龙果大棚还是盖草莓大棚。王长乐还是让大家发表意见，不过发表意见前得先看一段视频短片。看完片子，村民们的意见依然出奇地一致，不过这次都是支持盖火龙果大棚了。赵欣欣头顶纱布高声对大家说：“今天主要想跟大家谈谈心，交交底儿”刚开口王长乐就带头鼓掌，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赵欣欣等掌声停了，继续说道：“我到村里一看一听，你们的小梁书记干得那么好，的确压力大，高兴不起来。咱村里各项事业起点这么高，今后我还能在哪些方面为村里做贡献呢?这个问题折磨得我夜不能寐”

　　会场有人高声问：“啥是也不能美?”

　　赵欣欣愣了一下，王长乐扭头笑着跟他说：“赵书记，农村跟机关不一样，咱说话的时候尽量不用成语。”

　　赵欣欣说：“也不能美就是睡不着觉。说实话，看到草莓大棚给大家伙带来了不少的收入，我也高兴，也不高兴。不高兴主要是我了解到周围村子学样都在盖草莓大棚，咱们要再扩大规模赔本了咋办?所以就领着部分人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一下外面的形势。大家伙都是农村人，肯定比我更懂得农业种植一跟风就掉价的道理，所以咱们还得另想出路。到底种什么好呢，真的很让人头疼”

　　赵欣欣一说头疼，村民们就看到了他头上的包，一阵哄笑。

　　“正好我老家堂哥这几年盖火龙果大棚发了财，我把咱村里的情况跟他说后，他觉得咱们这个地方很适合发展火龙果大棚，也愿意免费给咱们当技术指导。今天他也来到了咱们村里。”

　　赵欣欣的堂哥微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

　　“当然，发展火龙果大棚只是第一步，下步最当紧的是修出村道路。咱们村一面临国道，一面临省道，但目前只有一条很窄的出村路，进出都不方便，所以我打算申请资金再修一条出村路，也把原来的路拓宽一倍，让咱村跟国道省道无缝对都连起来。等路修好了，咱们再盖休闲旅社、特色饭店，利用咱们交通便利的优势发展乡村采摘游”

　　赵欣欣的讲话一次又一次被掌声打断，赵欣欣就笑了。大伙儿也纷纷咧开嘴笑了。